记忆中的年豆腐

Snoy

快过年了，忽然就想起了年关做豆腐。

八九十年代的社旗乡下，过年都要做年豆腐，小门小户做一个，大户人家，做二三个、四五个的都有。小小一块豆腐，极有仪式感。

那个年代，几百口人的村子，一般只有一个豆腐作坊，类似于现在说的专业户。有作坊的人家，平常的生计就是做豆腐卖豆腐，到了年关，作坊开始接受各家各户的预订，今天谁家、明天谁家，都用粉笔写在墙上。

我小时候就常常看见作坊里熏得漆黑的墙上横七竖八地写着：拐成23，大东24，狗剩儿26前半儿，老坡子26后半儿……。排好日程后，豆腐坊照单作业，每天提供拉磨的小黑驴，以及过滤豆渣的滤布、煮豆浆的大锅、点化豆腐的石膏、压制豆腐的模具等一应工具。

作坊不收费，用的柴、水都要客户自备，唯一的报酬是留下豆渣，那是小黑驴养生的最好饲料。做年豆腐的黄豆，从秋天就开始准备了。有经验的农户，会挑最饱满的黄豆晒干扬净，精心保管，直到腊月二十几，才庄重地拿出来，着手做一方庄重的年豆腐。做豆腐的整个过程，繁杂而细微，这里，挑几幕有意思的细节，以记念那有滋有味儿的童年。

要做一方上好的豆腐，必须用清晨村上水井的第一桶井水泡发黄豆。记得那年我跟着父亲到井上挑水，遇到同样挑水的五伯，五伯听说我家挑水是泡豆子磨豆腐，赶紧让开，让我家先打水。

父亲说，这第一桶水泡出的豆子，做成的豆腐细白通透，换成第二桶，成色就要差点，咱村上几十年老规矩，谁做豆腐，谁先打水！黄豆变成豆浆，要经过作坊小黑驴拉着石磨逆时针转上八百八十八圈，转到磨盘上豆子快没了，作坊主人就会及时凑上来“吁”地一声叫停小黑驴。但客户这时候一般都要坚持再转几圈，意思是把两片磨盘中间的豆子也磨出来，别把他的豆子浪费了，据说这很伤石磨。于是，作坊主人象征性地打一下小黑驴，让石磨再转几圈意思意思，这边客户也就知趣地说：中……中了……也差不多了……再磨就伤到石磨了。

于是再次叫停小黑驴，磨豆浆的环节就算完美。如果遇到太抠门的客户，非要把垫在石磨中间那几粒黄豆也磨出来，那就没意思了。过滤后的豆汁要全部倒进一口大锅，用猛火烧开。烧锅的柴火必须客户自备，一般都要用上好的棉花、芝麻秸杆。这就需要精打细算，有经验的客户，抱来的柴火不多不少，一锅豆汁烧开，柴火正好用完，体体面面进入下一环节。

没经验的，抠抠巴巴抱来少量柴火，还没烧开就没柴了，那年代每家每户柴都不多，又不能用作坊家的柴，只得一溜小跑回家再抱，多少有点丢人现眼。可是抱得多了，锅已烧开，柴却剩下几捆，按规矩又不能再抱回去，只得假装大方地说：用不完就用不完……年年有余嘛……也没到外人！

烧开的豆浆照例会倒入一口瓦缸，有经验懂技术的作坊主人边搅动边淋入石膏水，看到豆花呈现，再星星点点地淋入，口中念念有词：少一点嫩了……多一点老了……不多不少正好了！然后给瓦缸盖上盖子，闷上十来分钟，一缸豆腐脑儿就算成了。

这时候，作坊一般会人声鼎沸，聚满了围观豆腐的邻居们，这些人中，有的只是看看热闹，有的却手拿一只大花碗、小茶缸或者小瓢子，上来讨一碗豆腐脑儿喝。在乡下，讨豆腐脑儿喝这个环节极具戏剧性——某户人家做年豆腐，如果没人来讨豆腐脑儿，一般会认为威信不高、人缘较差，是很没面子的事儿。但如果人缘太好，讨要的人太多，客户却也心疼得吃不消，因为你一碗他一瓢，忙乎大半天半个豆腐就没了。

年关近了，想念家乡纯朴的亲邻、清澈的井水和那方香甜的豆腐。

作者：惠丰，社旗县朱集镇人，打过工、当过兵，现在浙江工作。